发布时间:2024-12-21 16:30:53 来源: sp20241221
近年来,青年作家石一枫以对社会问题强烈的现实关怀备受文坛瞩目。他的新作《逍遥仙儿》(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便是一个有力的证明。这部作品的独特之处在于深厚的北京文化底蕴。小说中最能代表老北京文化的“道爷”,本是京郊一个村子的村长,当年带领村民种菜,坚持不用农药化肥,最终因品质好,菜价比别处高出许多。道爷说:“北京人讲究个有里有面儿,不光是对人,对事儿也一样。”早年“农转非”时村民争相将户口迁出,道爷自愿替他们养活老娘、认领土地。拆迁后,道爷一家歪打正着分到“半扇楼”,却被那些失去机会的村民嫉妒。道爷成为“吃播网红”后,被“我”以情义相劝同意为饭馆代言,结果却因剧组收了昧心钱,被网民当作替罪羊攻击,以致患上厌食症。在这个传统的老北京人身上,凝聚了时代巨变面前新旧道德观、价值观的抵牾与纠结,从农业社会走向信息社会的道爷带着一种“拧巴”的状态跟那些嫉妒他的村民、女儿甚至自己较劲。作家以犀利的眼光深挖这个人物身上的文化根脉与矛盾根源。陷于网络风波中的道爷感慨道:“一辈子不想亏欠别人,怎么老被戳脊梁骨呢?”他的话,既道出了现代社会的精神与道德困惑,也代表着传统文化在时代变迁中的坚守。
以文化视角观之,《逍遥仙儿》里的每个人物都代表一种文化立场。如果说道爷代表老北京文化,苏雅纹则代表“新北京人”的文化。表面看来,两种文化在教育理念上产生了水火不容的冲突,其背后则是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的碰撞与交锋:被苏雅纹“开化”了的王大莲与父亲道爷的斗争成为两种文化的较量。长期以来,王大莲唯父亲马首是瞻,为照顾父亲放弃去城里读书的机会,甚至连丈夫都是因为给父亲掏炕灰而认识的“六”。浸淫在传统伦理中的王大莲,是父亲的左膀右臂,是孩子们的母亲,是坐拥高档房产的富婆,却不是她自己。在苏雅纹的现代精英文化启发下,王大莲毅然向父亲发起了强攻,脱离了父亲的控制,活出了一个崭新的、独立的自我。然而,过去活在父亲脸色下的王大莲,后来却活在了苏雅纹的脸色里。王大莲的精神困惑是一种一夜暴富的拆迁户的心灵迷失,也是一种传统伦理遭遇现代价值观冲击后的不知所措。一向孤高冷傲、条理清晰的“新北京人”苏雅纹似乎一直清楚自己要什么,她熟稔各种外国教育理念,把小学二年级的儿子培养成“中西合璧”的学霸。当儿子因拔苗助长出现心理问题时,“特别能战斗”的她似乎认识到,自己也不过是信奉“都是为了孩子”的盲目跟风者。
小说最后,经历过从贫穷到一夜暴富、从暴饮暴食到厌食、从被人推举到被人谩骂的道爷彻悟,离开了喧闹的都市,来到远郊一个小村庄干起了种菜老本行。当女儿王大莲提议拆掉小院那堵墙时,道爷说:“隔开也有隔开的道理,或者给它开个门也行。”在与女儿较劲的过程中,老人已接受并理解了现代家庭秩序的改变,不再勉强女儿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什么叫众乐乐?那就是拿你的乐也当了别人的乐儿,这就难免强迫别人乐,不公道,倒不如各自乐和各自的。”道爷的心不再拧巴,不再跟人较劲,不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但那份仁义、公道、诚信还在,那份对传统文化的执着依旧。小说以道爷的“悟道”回答了错综复杂的教育问题,给人一种清明的启示:在瞬息万变的社会潮流中,每个人都应该对生活有独立的思考、清醒的认识、坚定的选择,唯其如此,才能不陷入“内卷”的漩涡。
这部小说虽以教育为题材,但其承载的思想内涵超过教育本身。题名《逍遥仙儿》意味着作品旨在探讨现代人如何在驳杂的教育理念更迭中葆有一颗清澈的心,在竞争激烈的社会中,以文化为源头获取高远的眼光、大气的格局、宽广的心胸以及超然世外的心态,在传统文化与现代文化的矛盾纠结中寻找平衡,最终建立自己对生活的理解,实现人生价值。
作为一名深具社会责任感的作家,石一枫的创作立场是平民化的。从《特别能战斗》《世间已无陈金芳》《地球之眼》到《逍遥仙儿》,他一直着力塑造社会变迁中的典型人物形象,力求追索人物心灵发展历程,透视时代风云,以达到启发人们现实思考的创作宗旨。《逍遥仙儿》进一步证明,石一枫已成为北京作家中一位风格鲜明的青年作家。
(作者系华北科技学院文法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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