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12-21 14:43:33 来源: sp20241221
图①:电影《独行月球》海报。 王晋康供图 图②: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茫崖市冷湖镇模拟“火星营地”。 李仕贤摄(影像中国) 图③:电影《流浪地球2》海报。 王晋康供图 图④:成都科幻馆。 王祖凯摄(影像中国)
在不久前举办的第八十二届世界科幻大会上,创作交流、现场签售、衍生品推广等一系列活动将中国科幻的热度延伸到海外。备受关注的中国科幻已经成为一张响当当的中国文化名片。
“科幻热”持续升温,创作者、从业者冷静思考——如何展开想象的翅膀,写出更多《三体》那样的现象级科幻作品?怎样壮大科幻文艺的根基,让科幻产业更加生机勃勃?我们邀请科幻界深耕多年的作家和崭露头角的青年撰文,分享他们的创作心得与观察思考。
——编 者
从“科幻热”到“科幻强”
王晋康
中国科幻热起来了,这确实令人欣慰。依我看,中国科幻的发展还远未到达顶峰。
从世界范围来看,科幻是一个年轻的文学品类,诞生于欧洲工业革命之后。中国科幻萌芽于晚清民国,在建设新中国的热潮中发展出一个小高峰。其后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伴随“向科学进军”的响亮号角,中国科幻迅猛生长。后来,科幻文学遭遇过挫折,主力作家流失,出版阵地萎缩,只余下成都《科幻世界》杂志等艰难地维持下来。但科幻火种并没有熄灭,在科幻作家、科幻从业者、科幻迷的共同努力下,中国科幻努力积蓄力量,一直到今天再度复苏。
这个沉寂后又崛起的过程,说明了科幻发展的内在动力和历史合理性。科幻,作为以科学为源头的文学类型,作为面向未来的文学类型,有其独特的魅力,有其不可替代的社会功能。科技的迅速发展,更为科幻事业提供澎湃动力。2005年,科学家库兹韦尔写了一本《奇点临近》,认为人类历史的发展已经到了一个奇点,也就是重大创新的前夕。我赞同他的看法。实际上,早在1997年北京国际科幻大会上,我作为作家代表进行主旨演讲时就提出了相同观点。就物理学基本理论来讲,百年来并没有大的突破。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人类历史的发展逼近奇点?依我看来,在原来的物理学基本框架下,科技的深化和扩延开始更深入地走进“人”的领域,这才是主因。
尤其是基因技术揭示了生命的秘密,人工智能挑战了人类最珍视的智慧,这两项突破不仅仅是“技术性”的,更是“哲理性”的,它们推动人类重新思考人生三大问题——我是谁、从何处来、向何处去。而科幻是一个最为便利的平台,可以把自然科学与哲学社会科学结合在一起,用文学的“三昧真火”熬炼,更为准确地摹写时代百态,回答人类的终极问题。当然,科幻还有其他重要的社会功能:向读者提供阅读的愉悦,消除青少年对科技的陌生感,在孩子们心中种下一颗爱科学的种子,以润物无声的方式向他们浇灌科学知识,培养科学理性,激发想象力,等等。另外,科幻还能帮助人们做一点心理准备,以迎接明天,应对一个变化着的世界。
与其他文学类型相比,科幻文学与经济社会发展呈密切正相关性。这是因为,科幻文学的写作和阅读都有科学知识的门槛,而科学普及依托于社会进步。科幻的繁荣还有赖于人们对“科技明天”的向往,有赖于一个社会“向上”的心态。历史上,世界科幻中心的迁移、科幻强国的兴衰,都证明了这一点。这也让我们更有理由对中国科幻的发展持乐观态度。
科幻文学有三个要素:科学、生活和想象力。博大深邃的科学体系已经能够窥探宇宙的秘密,我们今天可以站在科学巨人的肩膀上洞察大自然和人的本质。从科幻诞生那天起,它就是面向未来的文学类型,但今天增加了一点特殊性——未来来得太快了,科幻中描绘的未来可能近在眼前,只是我们还没察觉到。文学是写人的,而科技正在深刻地改变人,文学只有适应这样的深刻变化,才能捍卫它应有的地位。
说回“科幻热”,当前的“科幻热”只是相对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而言,实际上,中国科幻还没有到达它可以到达的顶峰。单说科幻作家数量,目前坚持在写作一线的科幻作家大概数百人,如果考虑人口基数,这支队伍还远说不上壮大。比作家数量更重要的是作品质量,这是一个文学类型发展最具代表性的指标。尽管中国科幻已经跻身于世界科幻文学之林,但经典作品还是不够多,像《三体》那样的长篇更少,科幻电影也只是初入堂奥。
我出生于1948年,从个人经历中更能深刻体会时代发展。回想起年少时所经历的贫穷,回想起当时“楼上楼下,电灯电话”的科技愿景,恍如梦中。这样极为迅猛的崛起,自然会给我们带来震撼,提供丰富的文学素材和写作动力。这是当代中国科幻作家的机遇,我们不能辜负这样的机遇。
(作者为科幻作家、中国科幻银河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
丰富科幻的“打开方式”
海 漄
自2011年发表第一篇作品起,我在科幻创作路上已经摸索了13年。成为科幻迷,则是更早的事。20多年里,我欣喜地看到这条路一点点变得热闹起来。无论是近年来科幻电影、儿童科幻的活力迸发,还是冷湖“火星营地”、首钢科幻乐园的备受欢迎,都令科幻界深受鼓舞。
作为一名创作者,“科幻热”让我心潮澎湃,也使我有些压力:面对越来越多的读者、观众,中国科幻需要什么样的创新?从早期的杂志图书,到现在的影视文旅,科幻不仅是文艺作品,更是一个庞大的文化业态。在文化产品多元丰富的今天,科幻产业应该以一种什么样的特质吸引人们的目光?
回首科幻发展史,创新是关键词。业界公认的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凭借作者对生命科学的浪漫幻想,给当时的读者描绘了新的世界景观。进入20世纪30年代,乘着科技飞速发展的东风,一批科幻巨匠以不同视角理解科学发展的意义,编织出充满科学想象的奇妙故事,推动科幻文学不断拓宽题材,走向大众书桌。
到了20世纪70年代,世界科幻遭遇创新瓶颈。在科幻曾经兴盛一时的西方国家,科幻文学尽管在市场上取得成功,却仍难登大雅之堂,被认为是供人们消遣娱乐的“地摊读物”。经典题材也渐渐失去新意,无论作家还是编辑、从业者,都迫切地希望通过开拓新题材,以包容更多风格的方式来打破僵局,拿出更有创意的作品。最终,“新浪潮运动”将科幻文学立意的重点从自然科学转向人文科学,融入更多思考科技伦理、人类生存的内容,作品思想深度得以充分开掘,科幻才在文学界有了立足之地。
中国科幻同样在不断创新。新中国成立后,我们建立起工业与科学体系,有了一片科幻发展的热土。科学知识对当时的读者来说,无疑陌生而新鲜。叶永烈创作的《小灵通漫游未来》,通过讲述一名小记者游览未来城市的见闻,畅想科技怎样赋能人类生活,成为读者理解科学、崇尚科学的生动读本,销量超过300万册。当这种营造科学氛围的使命完成后,中国科幻也遇到“成长的烦恼”,除了科普功能,读者对科幻有了更多期待,那些既有题材难以写出新意。后来,一些融合奇幻、悬疑风格的科幻作品出现,尝试给读者带来新的感受。《春日泽·云梦山·仲昆》凭借东方奇幻色彩引发热议,作者获得2003年度中国科幻银河奖最佳新人奖。长篇历史科幻小说《天意》则将科幻与历史故事有机融合,书写了经得起推敲的详实细节,单行本销售量超20万册,成为中国科幻“破圈”之作。
今天,中国科幻文学仍然走在类型融合的道路上。有人主张推广“大科幻”概念,把科幻与奇幻、软科幻与硬科幻都涵纳其中,既可以突出科普功能,也可将科学知识作为故事背景和框架,着重展现人性的温暖与历史的厚重。这样,科幻文学将获得更充分的发展空间,吸引不同口味读者,促进科幻繁荣。在“大科幻”理念下,这些年陆续出现了融合情感、悬疑、武侠、推理等元素的科幻小说,中国科幻乃至中国文学“物种库”不断丰富,彰显了科幻文学创新发展的生机与活力。
“大科幻”概念与我的思考撞了个满怀。在一些人看来,科幻代表未来,历史代表过去,二者似乎天然对立,科幻难以从“故纸堆”中寻找养料。但在阅读历史的过程中,我欣喜地发现,史书是高度浓缩的,自带故事性,而且以史为鉴也是为了启迪未来,这与科幻预示未来的底色不谋而合。当仰望星空时,我们“寄蜉蝣于天地”,对浩瀚宇宙产生深深好奇;当走进历史时,我们“哀吾生之须臾”,对无尽的时间展开新的想象。凝视宇宙,回望历史,我们竟可以收获相同的震撼。我尝试发掘历史之于科幻创作的价值,将历史素材融入科幻写作,渐渐沉浸其中。
我吸纳科技新知,爬梳历史文献,其间时常有惊喜出现。某些历史线索和科学知识,神奇地嵌入故事,发展出全新的脉络,最终构筑成一个整体。我还在小说《愿时间在此停留》《土楼外的春天》中,注入地方民俗和传统文化风味,希望能给读者带去更多新鲜感。
当前,文化与科技深度融合,鞭策科幻创作者不断推陈出新。从整个科幻产业来看,除了文学类型创新,还有科影融合、表现形式、传播渠道、运营管理方式等多个课题值得探索。我们要勇敢地创新,闯出一条越走越宽的中国科幻之路。
(作者为科幻作家、第八十一届世界科幻大会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获得者)
版式设计:汪哲平
《 人民日报 》( 2024年10月22日 20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